淮水汤汤处,1958年深秋的某日黎明,何常胜将最后一捆江都竹编放进板车。车轮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露水,载着满车扬剧唱腔的余韵,在建设新中国的号召中驶向淮南八公山下。这个曾以雕版印刷闻名乡里的男人不会想到,五年后当他第四个女儿呱呱坠地时,妻子刘美心会攥着接生婆递来的红鸡蛋哭出声来。
1963年谷雨时节,六姑娘何家宁降生的啼哭与淮河春汛同时抵达。何常胜蹲在产房外抽完最后一支飞马牌香烟,把准备二十年的儿子名字"何家兴"揉碎在掌心。这个在治淮工程队抡了七年铁锤的汉子,最终倒在了1971年冬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塌方事故中——他推开了两个年轻技术员,自己却被五吨重的混凝土块永远留在了淮河大堤第47号闸口。
"从今天起,我就是何家的顶梁柱。"18岁的何家丽撕碎淮南师范录取通知书,带着父亲磨秃了边的工程安全帽走进谢家集煤矿。每月十五号发薪日,她总要在淮河渡口徘徊许久——用下矿井换来的38块6毛钱,要给小妹买奶粉,要给奶奶抓中药,还要攒着给二妹置办下乡的行李。当三妹何家慧在纺织厂织出第一匹"的确良"时,大姐正跪在浸满煤灰的工装裤上,就着矿灯给四妹缝补被同学扯破的红领巾。
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淮南时,何家六姊妹的人生轨迹已在时代浪潮中蜿蜒出迥异的光谱:二妹何家秀从云南知青点带回的普洱茶饼,混着五妹何家玲涉外婚姻公证处的油墨味;四妹何家敏的个体户营业执照,压着六妹何家宁的高考准考证。1998年特大洪峰过境淮南那夜,六个出嫁女儿不约而同冲回摇摇欲坠的祖屋,她们在齐腰深的洪水里手挽着手,如同童年时共披的那床百家被。
2019年清明,79岁的何家丽在江都何氏宗祠颤巍巍展开一轴十米长的红绸。那些用丝线绣就的姓名与生辰,从"何常胜-刘美心"的金色双喜字开始,蜿蜒过六朵木兰花,最终在二十七枚形态各异的童足印处戛然而止。祠堂外细雨迷蒙,恍惚又见父亲当年离家时抚摸过的雕版——"家和万事兴"五个阳刻大字,正被孙辈们用3D打印技术复刻进智能家居系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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